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里,此刻竟然闪烁着病态的,虐待狂独有的,令人不寒而栗的兴奋火光!嫌恶,与一种冰冷刺骨的"理解",如同铅块般沉甸甸地坠入北斗煜的胃里,让他感到一阵阵发冷.
他终于彻底确认了——父皇北斗晃的精神,早已偏离了正常的轨道,在邪恶,猜忌与疯狂构筑的荒原之上肆意驰骋,并且乐在其中!
北斗晃挣扎着,用那双瘦骨嶙峋,仿佛一折即断的手臂,勉强撑起了他那缺乏水分,如同朽木般的上半身.他开始喋喋不休,用一种炫耀般的口吻,讲述着他如何将这种残酷的试探扩展到全体朝臣身上,如何设计圈套,如何欣赏那些没能"通过考验"之人在恐惧中崩溃的丑态,以及...他那令人作呕的,计划着如何将那些"不够忠诚"或"愚蠢到被识破"的臣子们集中处刑的,沾沾自喜的宏伟蓝图...
那恶臭的,扭曲的,视人命如玩物的计划,从那张干瘪的嘴里吐出来,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玷污空气.
「父皇,你实在是...」
北斗煜的声音再次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.但这一次,那颤抖之中蕴含的,不再是单纯的恐惧或愤怒,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之后,如同火山爆发前积蓄力量般的,破釜沉舟的决绝!
在无尽的折磨,猜忌与精神虐待之后,在亲眼目睹了大哥,二哥的悲惨结局之后,在确认了眼前这个男人已然彻底疯狂,无可救药之后——一个念头,如同地底深处酝酿已久的滚烫熔岩,挟带着灼热,狂暴,足以摧毁一切的气势,猛然冲破了他心中所有关于人伦,孝道,君臣的犹豫与束缚!
他缓缓地,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.那只刚刚还紧握着剑柄,在战场上斩将夺旗的手,此刻越过了父皇枯瘦丑陋,散发着病气与药味的身体,坚定地抓住了床头那个巨大,蓬松,象征着安逸与舒适的羽绒枕头.
衰老,病弱,沉浸在自己病态幻想中的皇帝,在亲生儿子这突如其来的,压倒性的力量面前,竟是那样的不堪一击,毫无抵抗之力.
当那柔软却足以致命的枕头猛地捂住他的口鼻时,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像样的呼救,只能从枕头底下,泄露出几声模糊不清,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困兽般的,粗鄙而徒劳的嗬嗬喘息.
北斗煜微微惊异于父皇此刻肉体上的虚弱——与他精神上的暴虐形成了如此讽刺的对比.但这丝惊异转瞬即逝,被一种冰冷到近乎残酷的决心所取代.
「你早就该死了,父皇.」
他低声呢喃着,仿佛不是在对眼前这个人说话,而是在对那束缚了他二十多年的黑暗命运,下一个最终的判决.他的手臂肌肉贲张,青筋凸起,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将那方柔软的"刑具",死死地,更深地按向那张曾经让他无比畏惧的脸.
「像你这样...肆意玩弄人心,视亲情,忠诚为廉价的游戏...像你这样,从不信任任何人,将所有人都当作你掌中的棋子和玩物...像你这样的人,根本不配戴上这顶皇冠!」
「你的存在,对这个帝国,对你的儿子们,对所有不得不活在你阴影下的人来说,都是一个诅咒!」
「为了所有人...你必须死!」
父皇那垂死挣扎的,闷绝的呻吟声,以及身体细微的,徒劳的扭动,透过厚厚的,吸音的枕头,顽强地传递到北斗煜的手掌和手臂上.那垂死的,微弱的震动,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尖,狠狠刺入北斗煜的心脏深处.
一阵突如其来的,排山倒海般的恐惧攫住了他——弑父!
尽管他有千万条理由说服自己这是正义的,是必要的,甚至是为民除害,但那根植于血脉深处,烙印在灵魂之上的禁忌,此刻正发出凄厉的尖啸!违逆人伦天理的巨大恐慌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从胸腔深处猛地上涌,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.他手臂上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力量,在这一瞬间,竟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一丝.
但是!
事已至此!绝无回头之路!
如果现在放手...如果让这个刚刚还在炫耀其残忍计划的恶魔,哪怕只喘过一口气来...等待自己的,将会是什么?
是百倍,千倍疯狂的报复!是生不如死的折磨!是彻底的毁灭!不仅仅是他自己,甚至可能波及所有与他有过关联的人!
不!绝不能!
北斗煜眼中最后一点因人伦而生的犹豫,被这残酷的现实彻底击碎,冰封!他猛地咬紧牙关,再次爆发性地发力,双臂犹如烧红的铁钳,将自己全部的体重,全部的决心,全部的憎恨与恐惧,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那一方柔软的枕头上.
压着...
死死地压着...
更用力地压着...
直到枕头下方所有的声息,所有的挣扎,所有的生命迹象,都彻底平息,最终归于永恒的,令人窒息的死寂.
...
厚重的红木门,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,再次缓缓开启.
寒公爵北斗煜的身影,重新出现在那些屏息凝神,各怀心思的朝臣面前.
这位素以骁勇善战,临危不乱而闻名帝国的年轻统帅,此刻脸色苍白得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重病,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,眼神空洞得仿佛灵魂已被抽离.那身沾满风尘与汗渍的银白铠甲,非但没能衬托出他的英武,反而让他看起来像是被某种无形的,沉重到无法承受的负担彻底压垮了.连他一向挺拔如松的身姿,似乎都微微有些佝偻.
贵族,命妇,宫廷大员,贴身侍从...一道道由华丽的服饰,闪耀的珠宝和无数道探询,揣测,或是假装悲悯的目光所组成的"人墙",瞬间将他无声地包围.
短暂的,令人不安的沉默之后,终于有人,小心翼翼地打破了这凝固的空气,用一种尽可能显得恭敬而悲伤的语调问道:
「寒殿下...对先皇陛下的...告别仪式...可已...完成了?」
北斗煜的目光缓缓聚焦,仿佛刚刚从一个遥远而恐怖的梦境中挣脱出来.他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,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.
他的这番表现,在绝大多数旁观者的眼中,完美地印证了"父子情深,哀恸逾恒"——这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暗自松了一口气,总算为这压抑的场景找到了一个合乎情理,也相对安全的解释.
于是,"殿下还请节哀顺变","陛下龙驭上宾,乃帝国之大不幸,我等亦感同身受","请殿下保重身体,帝国还需要您主持大局"之类的抚慰之词,如同算准了时机的夏日骤雨般,纷纷落下,虚伪却又显得无比"真诚"而"热烈".
人群之中,几位身份最高,资历最老的重臣,按照礼制,被允许进入寝宫,瞻仰"先皇遗容",并准备后续殡葬事宜.
就在这一片或真或假的哀戚氛围之中,却有一个人格外不同.
他没有挤上前去表达廉价的哀悼,也没有急于与其他权贵交换眼神,传递信息.他只是静静地,近乎透明地倚靠在远离人群的墙边阴影处,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,冷静地,不带任何明显情绪地观察着眼前这出人间戏剧.
帝国六位拥有选举皇帝权力的选帝王爵之一,年仅二十六岁的渡鸦国主,孟契尔.
他有着一头柔顺的黑褐色短发,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眸,中等偏瘦的身材,容貌精致得近乎有些纤弱,似乎与充斥着铁血与权谋的帝国高层格格不入.任谁第一眼看到他,都很难将他与"权势","威严"或是"野心"这类沉重的词语联系在一起.
但如果有人能剥开那层极具迷惑性的,温和无害的外衣,便会惊骇地发现,在那看似纤细的躯壳之下,涌动着的是何等强韧,冷静的知性,以及如同深渊般难以测度的野心.
能够真正看透这一点的人,寥寥无几.
而刚刚经历了一场弑父风暴的北斗煜,恰好是这极少数人中的一个——他们不仅仅是同龄人,更曾是皇家书院里朝夕相处,彼此竞争也彼此了解的同窗.
年轻的渡鸦国主,此刻正不动声色地,将自己与那片虚伪的悲伤洪流隔离开来.他那张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,看似无害的脸上,此刻却掠过了一抹难以察觉的,如同刀锋般的尖刻.
他的目光,看似随意地在大厅内扫视,却在不经意间,精准地落在了寝宫门内,那个被随意丢弃在巨大寝床床脚边的,异常显眼的羽绒枕头上.
有什么不对劲...
孟契尔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.
他缓缓地,自然地踱步过去,仿佛只是想离那扇敞开的门更近一些.在经过枕头旁边时,他装作整理衣摆的样子,极其自然地弯下了腰.就在起身的那一瞬间,他的指尖看似随意地拂过了枕头套的表面.
他的动作快如闪电,隐蔽至极.
但他的视线,却如同最高明的猎手,捕捉到了那微乎其微的,却又致命的痕迹——
在那昂贵的,绣着金线的丝绸枕套表面,残留着几处几乎难以辨识的,颜色略深的湿痕...那是...唾液的痕迹?
甚至...在枕头边缘的褶皱里,似乎还卡着...一丝...若有若无的...牙印?!
难道说...
孟契尔在心中低语,呼吸骤然停顿了一瞬.一个石破天惊,却又似乎是唯一合理解释的推论,如同闪电般划破了他冷静的思维!
他缓缓抬起眼,视线再次掠过那些正忙于表演悲痛,或是忙于相互试探的男男女女——这些被财富,地位和权力层层包裹的,华丽而庸俗的人们.
就在这时!
另一道目光,如同一道实质性的利剑,撕裂空气,朝着他猛烈地射来!
与孟契尔那冰冷,探究的视线,在半空中轰然碰撞!
是北斗煜!
四目相对的刹那,空气仿佛都凝固,燃烧起来!两人的目光,如同两条无形的,淬满了剧毒的毒蛇,瞬间凶狠地缠绕,撕咬,角力!无声的交锋,在这一刻爆发到了极致!
然而,仅仅一刹那之后,先移开视线的,却是北斗煜——
并非出于内心的退缩或示弱,而是因为一个外部的干扰——宫廷书记官已经躬着身子,亦步亦趋地来到了他的身边,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,恭敬地请示关于如何向驻扎在首都的各国使节,正式发布皇帝驾崩讣告的繁琐事宜.
北斗煜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,点了点头.他迈开了沉重的,却又带着某种被强行注入的,不容置疑的意志力的步伐,踩着光洁如镜,映照出他苍白脸庞的大理石地板,走向了大厅的深处.他的背影,最终消失在那扇厚重的,仿佛能隔绝一切秘密的橡木门之后.
孟契尔锐利的视线,如同猎鹰锁定猎物般,一直追随着北斗煜的身影,直到那扇门彻底关闭,隔绝了他的视线.
渡鸦国主那双漂亮的蓝灰色眼眸中,瞬间燃起了两簇明亮得近乎不驯的,跳跃着的火焰!但仅仅一息之后,他便迅速垂下了眼帘,脸上重新挂上了一层无悲无喜,温和无害的面具,将内心所有的惊涛骇浪和熊熊燃烧的火焰,都严严实实地深深隐藏了起来.
但他内心深处,已经无比确认了.
果然...北斗煜,弑父了.
虽然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,甚至连旁证都谈不上.但他相信自己的观察,相信自己的直觉,更相信他对北斗煜和那位老皇帝之间扭曲关系的了解.
「冰,已经碎裂了...」
他在心中无声地默念,感受着胸腔中某种压抑已久的东西正在苏醒,膨胀.
「既然碎了,就再也无法恢复原状了...」
名为"野心",蛰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巨龙,在这一刻,感受到了千载难逢的,充满了血腥味的机会,缓缓地,兴奋地抬起了它狰狞的头颅,张开了觊觎已久的巨口.
它的目标,是整个动荡在即的神圣霜息帝国,以及那空悬出来的,象征着无上权力的——皇座!
内心潜伏着这条巨龙的年轻贵族,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即将拉开序幕的混乱大戏,然后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,低低地,带着一丝冰冷的兴奋,问自己.
「那么,接下来...我,又该如何落子呢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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