餐桌上摆著有着大手把装满了啤酒的陶制啤酒杯,掺有大量辣椒粉的炖煮大鳟鱼,餐盘上配着甜味红萝卜的野牛肉排,黑面包,淋上三种乳酪,蜂蜜,与酸乳酷的山草莓,淋上温牛奶的马铃薯,以及苹果的烧烤奶油派.
这些对于渡鸦国主跟郡主而言,算是寒酸的普通餐饮,不过对讲究实用主义家风的孟家而言,好吃能吃饱就够了,奢华这种风格不适用渡鸦．
从八年前渡鸦公国交给孟契尔开始,孟契尔就是一个非常非常低调的国主,他唯一做的工作就是埋头建设自己的领地,而父亲留下来的老臣们也很好地做到了辅助的工作,国相金炫瀚虽然是四十多岁的＂老人＂,实际上是最精力旺盛的年纪,有着坚强的家臣作为后盾,这也是孟契尔敢于争霸的主因．
这次孟洁娜来到首湖城,就是为了帮国相带信来的．
国相在信中交代了渡鸦近日的工作,而最重要的是,根据孟契尔的命令,渡鸦公国军,完成了高装检的临战体制状态,七万步兵兼轻骑兵,五千重骑兵的公国军,随时可以奔赴战场．
国内预备队还能随时动员五万人,这是渡鸦公国多年来累积的实力．
为了保证军队的完整,甚至过去几年,渡鸦国奉诏出兵的时候,都是被其他公国视为软脚虾,打不了硬仗,屡战屡败,弄到没有统帅敢用渡鸦军担任重要任务．
一切都是因为孟契尔不想浪费一丝一毫资源在无意义的战斗上面．
从孟契尔接到先皇病危要求选帝国主进京的命令,孟契尔就下令了军队进入临战体制,用来预防所有可能的情况发生,而如今,首湖城的局面开始进入高度紧张状态,龙牙是最早派兵进京的公国,龙牙军几乎是跟渡鸦同时开始了临战体制动员,银狼军没多久也跟进,现在军队也开始进京．
这也给了渡鸦合法的理由可以派兵进京了．
孟契尔第一批军队一千人已经抵达,之后共计五千精锐将会进驻首湖城．
只有黑羊跟铜雀两国,动员最晚,到现在军队都还没进入状况．
当禁军跟龙牙军在街头对峙之后,双方开始大量的集结军队就成为了公开秘密,禁军掌握在寒煜公手上,事实上,帝国中央军大部份都是寒煜公的亲信,这也是孟契尔无论如何都会紧跟着寒煜公的主要原因．
选帝会议如果真的决出了四比一的比数,也就是代表黑羊国主程慕白倒戈了,这个最恶劣的局面出现,寒煜公会如何应对呢?
相信选帝会议结果神圣不可侵犯?只能说保持这种想法的童话故事看太多了,一个手握军权的皇子,一个已经跨越了心中伦理道德红线的弑君者,是没有任何回头路的,背负所有骂名发动内战绝对不会犹豫一秒时间．
如果注定帝国必将陷入内战,站在谁的阵营能让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?
孟契尔很简单的就选择了寒煜公,这种最低程度的权谋计算根本不需要怀疑．
所以若是真的必要,孟契尔不惜将局面从三比二操弄成为四比一,逼着寒煜公走向最糟糕的内战发动者的位置,这反而能让孟契尔得到最大的利益回报．
而眼前,就有一个天大的机遇主动地送来．
「有人想当妳嫂嫂,妳有没有意见?」
孟契尔慢条斯理地撕开一块黑面包,粗糙的面包屑落在他指间,他浑不在意地蘸了浓稠的蜂蜜酱,送入口中,姿态随意得与他的身份格格不入．
「这世上还有如此不怕死兼没眼光的勇者?」
孟洁娜嗤笑一声,毫不客气地回应．
「我怎样说也是个国主,相貌还算不错．有人倾心很正常吧.」
他试图为自己挽回点尊严．
「府里的镜子难道都被你砸烂了吗?谁给你的自信敢说自己是美男子的?你跟人家寒煜公站在一起比,中间差的何止是一座北斗湖．」
妹妹的攻击精准命中要害．寒煜公的俊美是连男子都不得不承认的事实,孟契尔在这个回合彻底败下阵来．
「到底谁这么想不开,会想跟我们家攀这门亲?」
孟洁娜收敛了笑意,正色问道．
「是太妃,苏婉．」
孟契尔语气平淡,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.
名字出口的刹那,孟洁娜正准备送向唇边的啤酒杯,在空中顿住了．她缓缓将陶杯放下,脸上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．
「真是意想不到啊,这苏婉,的确有点手段,我都开始配服她了．」
「我想苏望那个脑袋是想不到这招的,只有苏婉才能提这个想法,自己以身入局,太妃苏婉果然是女中豪杰!」
孟洁娜双手都给苏婉拍了几下掌．眼中流露出几分激赏．
「用一张选帝票,换来一个美貌寡妇,一个幼年皇帝当现成儿子,自己还能顺势当几年摄政王...这笔买卖,确实让人心动．」
孟契尔继续不紧不慢地吃着面前的食物,分析得冷酷而清晰．
「所以,你心动了吗,我亲爱的哥哥?」
孟洁娜身体微微前倾,目光如炬地盯着他．
「你打算用这种方式,一步踏上那摄政王的宝座?」
「哼．」
他从鼻间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．
「一个空手套白狼的把戏,就想套住我这头狐狸,未免太看不起人了．不过...用来钓那只蠢笨的黑羊,恐怕他会迫不及待地咬钩．」
「所以这个提案,不只是给你的?」
孟洁娜疑惑的问着哥哥．
孟契尔点了点头说道．
「苏婉要的是＂一张＂选帝票,至于这张票是属于谁的?一点都不重要．」
「可怜的哥哥,这样比数就要变成了四比一,你要全盘皆输了．」
「事情还没到绝望的地步．」
孟契尔终于抬起眼,看向妹妹．
「哥哥我,还得靠你来翻盘呢．」
「靠我?」
她指着自己,一脸难以置信的无辜．
「我一个＂弱不禁风＂的小女子,哪来的能力啊?」
「今天早上,程慕白派人送来了请帖,指明邀请你下周出席黑羊国邸的晚宴．并且,他直接询问我,是否同意将妳嫁给他．」
孟契尔的语气依然平淡,仿佛在叙述别人家的事情,静静等待着妹妹的反应．
「你打算卖妹妹吗?」
孟洁娜冷冷的问自己哥哥．
「妳打算被我卖吗?」
「那要看卖给谁?」
「利君策如何?」
「我难道就只有程慕白跟利君策可以选吗?」
孟洁娜明显的语气带着怒意．
「妳还有的选,该偷笑了．」
兄妹俩的斗嘴似乎又陷入了毫无意义的循环．但这一次,孟契尔率先打破了它．
他放下手中的食物,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温和．
「你选谁,或者谁也不选,都没有关系．我自有应对的方案,你无需为我的立场担忧,也不必为公国的未来挂心．」
他凝视着妹妹的眼睛,一字一句道．
「妳的幸福,是我作为兄长,唯一能给予妳的,不掺任何杂质的祝福．所以,遵循妳自己的心意去选择吧,选一个妳认为值得的男人,不必顾虑我的想法——任何局面,我都会为妳备好了后手．」
这番话太过真挚,以至于孟洁娜沉默了片刻．
随后,她抛出一个极端的假设．
「包含了我把程慕白给杀了?」
孟契尔的目光没有丝毫闪烁,他只思考了约莫三秒．
「包含,如果真的必要,妳就杀了程慕白．」
兄妹二人对视一眼,心中都有了答案.既然这场所谓的宴会推辞不掉,那便去走一遭．但此行的结果,在两人心中早已有了定数．
程慕白此人,从来就不是孟洁娜会青睐的类型．更重要的是,她骨子里的骄傲,绝不容许自己的幸福成为政治祭坛上的供品．一旦点头应下这门婚事,便无异于将自己作为人质,亲手交到黑羊手中．
更何况,帝国铁律森严,明令禁止选帝国主之间私相联姻．若他们真的胆敢触碰这条红线,无异于在即将引爆的火药桶上又扔下一支火把,必将引发一场新的,毁灭性政治风暴．
孟契尔看得比谁都透彻．程慕白的倒戈几成定局,此刻抛出联姻之议,无非是想在最后关头进行一场极限施压,逼寒煜公与他孟契尔亮出底牌,看看能否榨出比苏婉那虚空的摄政王之位更诱人的价码．至于娶孟洁娜?不过是这场交易中一点锦上添花的添头罢了．
倘若寒煜公为了留住这关键一票,愿意开出五个富庶郡县,外加帝国首辅之职,再附赠一个渡鸦郡主...如此实实在在的重利,恐怕比那镜花水月般的摄政王,更让程慕白心动．
这一切,不过是程慕白在为自己的最终背叛,拉高价码的谈判伎俩．至少,在他自己看来,这是一着妙棋．
然而,在寒煜公与孟契尔眼中,程慕白此人,首鼠两端,贪婪无度,从来就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可靠盟友．
他,更不值这个价．
第二天的选帝会议持续无意义的召开,不过由于毒杀事件之后,导致了没人敢吃别人准备的食物,包含宫内的食物都没人敢吃,所以五位选帝国主都是自己带食物跟饮水入场．
彼此之间的不信任已经公开化．
「过去从没有发生过如此进退两难的事情,想来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．这是我们以后所应该要改善的．」
这是今天唯一大家讨论的＂议题＂,由和稀泥派铜雀国主华丹提出,所有国主集体同意,但是就只是同意,具体该怎样改善?没人提案也没有想提案．
虎翼国主的继任问题双方都有默契搁置不提,毕竟这问题双方都知道会被对手轻易的搁置,所以提出来没意义,这也让利君策目前还没有必要参与选帝会议,他可以在会议其间裴寒煜公在白屋聊天．
「你真的不打算回去要回虎翼国主的位置吗?」
利君策摇摇头,他只想让利魁玉能安全的长大,远离政治才是保命的最好方式．
「你也是知道的,现在这个国家已经陷在泥沼里面了．利君策啊,你能不能到我这里来,宣示竭尽作为一个臣下的忠诚呢?如果有你在的话,我可就安心多了．」
这是寒煜公正式的邀约,利君策的正直与忠诚,是在这个时代可贵的特质,
「罢了,你真是个正直的男人哪!」
面对不回答的利君策,寒煜公只能耸耸肩
「就算是一时逃避的谎言,不说的时候就是不说．你还是跟以前一样,一点儿都没变,就好像那头狐狸不管到哪里还是狐狸．」
利君策有些犹豫地将观察的视线,投在这个昔日的同窗,既是大公,同时也是皇帝候补者的男子侧脸上．
「您并不信任孟契尔是吗?」
「才能方面绝对是完全信赖,至于忠诚心...」
苦涩的声音之中,夹杂着些许沉痛的气息．
「不,我修正这句话,应该是说我不信任自己啊!利君策,没错,我是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器量能确保渡鸦国主的忠诚心．」
「不过,除了您以外,似乎也没有甚么人能够驾驭孟契尔的才干不是吗?的确他是有危险的一面...」
或许是穷于言词上的表达,利君策的声音在此就中断了．
寒煜公内心突然兴起了一股冲动．
告诉利君策吧,将他弑杀恶虐父亲的这个事实告诉利君策吧．利君策知道以后会有甚么反应呢?会憎恶自己是个人道上的大罪人,还是会对自己不得不这么作的处境予以肯定,甚至表示同情呢?他很想听听这个昔日的旧友对真正的他会有甚么样的评价．
背负着弑父的罪恶感,无时无刻不在压迫着寒煜公,她很想要有个人能与他分担他的痛苦,如果说这个世上谁能让寒煜公信任,眼前的这位正直男人,可能就是唯一的对象．
不过,真正说出口的却又是其他的事情,寒煜公还没坚强到能跟任何人说这个秘密．
「利君策,你在期待些甚么呢?你就这样地舍弃了这个世间,不会是为了等待进坟墓的日子吧?」
「其实我也还没有决定．」
回答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．如果再加个三两句话的话,或许就不会被人批评为冷淡傲慢了,但是利君策经常都是话说的太少．
「如果我当上皇帝的话,希望能够把虎翼国主的地位给你．现在邬烈死了,那片土地已经变成一个无主的国土．你是国主的妹婿,如果你的儿子在你之后继承了这个地位的话,邬家的血统最后还是一直持续留在公国内．任谁也不会有甚么恶言恶语的．」
这是寒煜公给予利君策的承诺,也是一张需要前提才能实践的大饼,不过这张饼,利君策并不是很想吃．
毕竟席敏可不是吃素的．而最终要跟席敏斗争到你死我活的,是利君策而不是你寒皇帝．
１－１０完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