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沉重地压在虎翼宫的金瓦飞檐之上.殿内却是一片畸形的喧闹,烛火通明,映照着觥筹交错的人影.酒气与烤肉的油腻香气混杂,几乎凝成实质,熏得人头脑发昏.
年轻的国主邬烈高踞主座,酒意已上了头,面庞涨红,眼中燃烧着志得意满的火焰.他猛地举起金杯,粗野的笑声震动着梁柱.
「今夜,便是本公的胜利!得此天赐美人,看今后谁还敢小觑于我!」
"霜息野闻"有云:"邬烈性躁而寡谋,席敏献美之日,已自掘坟茔而不自知."
话音未落,胡姬自屏风后缓步而出.一袭素色长裙,衬得她异域风情的面容愈发惊心动魄.她步态极稳,仿佛踩在无形的棋格上,手中托盘上的玉杯纹丝不动.行至邬烈座前,她微微屈膝,声音柔婉似春水:
「妾身敬国主一杯,愿此酒...能解国主烦忧.」
后世史家批注:此"烦忧"二字,何其讽刺.邬烈之烦,在于权臣掣肘;而席敏之谋,正在于此杯鸩酒.
阴影中,席敏垂手而立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.他死死盯着那杯酒,呼吸几近停滞.整个殿堂的喧嚣似乎都远去,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.
邬烈哈哈大笑,一把掀开胡姬的面纱.那张绝美的容颜在灯火下展露无遗,让他眼中瞬间爆发出贪婪的光.他毫不迟疑,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.
"秘辛"载:"酒色殷红,名曰'赤霞',乃西境奇毒,入喉甘醇,片刻封喉."
酒液入喉不过数息,邬烈脸色骤变——从醉意的酡红转为骇人的紫胀,脖颈青筋暴起如虬龙.他猛地捂住喉咙,想要嘶吼,却只发出"嗬嗬"的破风箱声.金杯脱手,在光洁的地砖上摔得粉碎,那清脆的碎裂声,如同丧钟敲响.
他双目圆瞪,死死指向依旧低眉顺目的胡姬,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与痛苦,身躯剧烈抽搐,最终,那披挂着华丽金甲的躯壳轰然倒地,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,回荡在骤然死寂的大殿中.
史臣论曰:"邬烈之死,非死于色,实死于狂悖与无知.斥忠良,近奸佞,岂有不亡之理?"
胡姬静静地看着这一切,仿佛方才敬出的只是一杯寻常水酒.她轻轻放下托盘,姿态柔顺,与这血腥的场面形成了诡异的对比.
席敏此时方才深吸一口那混合着酒肉与死亡气息的空气,缓步上前.他垂眸看着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,声音沉稳,听不出半分波澜:
「主上...愿你安息.」
殿内烛火依旧噼啪作响,映照着每一张低垂的脸.无人惊叫,无人骚动,唯有死一般的寂静.权臣席敏,早已将虎翼公国上下经营得铁桶一般.自国相利君策被邬烈亲手驱逐那日起,这场夜宴的结局,便已注定.
"虎翼公国旧事"叹:"利君策去,国无忠骨;席敏在朝,尽皆附逆.邬烈自毁长城,身死国乱,岂非自取?"
虎翼国主,最终死在了他自以为掌控一切的温香盛宴里,死因看似荒唐,却注定在帝国纷乱的史册上,留下充满警示的一笔.
"霜息野闻·虎翼公国弑君案考"
席敏者,虎翼公国之名臣也.少负才名,以刚正敢言闻于朝野.然其一生毁誉,尽系于异国未亡人胡姬一身,后世论者,莫不扼腕叹息.
据"虎翼公国旧事"载,国公邬烈,年少嗣位,性骁勇而躁烈.其时,公国老臣博尔孙新丧,遗孀胡姬,有殊色,源于西境,艳名暗传.邬烈闻之,意动不已.
然考诸当时,席敏初闻此事,竟以"丧期未满,有违礼法"为由,力谏于邬烈座前.其言辞恳切,气节凛然,举朝皆服其刚直.此为其生平最光明之时,亦为其堕落之始端.
野史相传,席敏之谏,本出公心.然其后或因公务,得见胡姬真容,遂不能自已.其心态之转,已不可考,然"异闻录"中有一段记载,颇堪玩味:
或曰,敏尝私谓:"此玉当配君子,岂堪莽夫折?"
若此说为真,则其心中早藏僭越之念,将一己之私欲,粉饰为相惜之雅意.
其后之事,急转直下.席敏竟先于其主,公然纳胡姬于府中,礼遇甚隆.邬烈闻之,颜面尽失,勃然大怒,欲兴兵问罪.国公之妹婿,国相利君策,洞察其中杀机,苦谏曰:"为一妇人而君臣相残,取祸之道也!"
邬烈盛怒之下,罢黜利君策.利君策见事不可为,携子夜遁,远走帝都首湖.虎翼公国最后一根支柱,由此倾颓.
利君策既去,邬烈更无所忌惮,厉兵秣马,必欲诛席敏而后快.当是时也,席敏已无退路."秘辛"载其与胡姬谋曰:"主君不仁,逼臣太甚.事已至此,非死即生."
遂定毒计.席敏佯装畏惧,上书请罪,愿献出胡姬以求和.邬烈志得意满,纳其献,设私宴以迎美人.宴中,胡姬亲手奉鸩酒,邬烈饮之,当夜暴卒,死状类乎急症.公国太医皆受席敏掌控,遂以"饮酒过度,心悸而亡"报于帝都.
一场弑君大案,就此掩盖于温情脉脉的纱帐之后
邬烈既死,胡姬以未亡人之身,依帝国法统暂摄公国事.然内外权柄,尽归席敏之手.
史臣曰:观席敏一生,始以直臣闻,终以逆贼戮.其才足以治国,其智足以谋身,然其心不足以御欲也.初见胡姬,或为色所迷;继而争锋,则为权所驱;终行弑逆,则已为欲望之奴,万劫不复矣.邬烈之狂悖,利君策之远遁,皆为其堕之外缘,然究其根本,实乃"心魔自噬".后世读史者,当以此為鉴.
权力场中,一步踏错,便是万丈深渊.其与胡姬之事,非红颜祸水,实乃权欲迷人眼,色念毁心城之经典案例,可叹,可戒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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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场虎翼国主邬烈之死,是场不知道该说是闹剧还是喜剧的悲剧,对整个帝国而言,这是一场闹剧,一个年轻的国主竟然因为这样荒唐的理由而死,跟臣下抢女人导致了被谋杀而死,自己死就算了,还在关键的选帝会议期间,最直接的影响就是选帝会议陷入了长期僵局.
而喜剧是对于孟契尔而言,越混乱局面越好.
此刻,这悲剧正具象化为一个坐在一台破旧运货马车副座上的男人.他满脸虬结的胡子,头发乱如鸟巢,风尘仆仆.身旁是沉默驾车的车夫,车厢里,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在旅行睡袋中沉睡着,对周遭的动荡一无所知.
男人刚刚赶上了黄昏首湖城关门的最后一刻完成了入关手续,驾驶着马车进入了首都的大道之上,一路朝着渡鸦的国主府而去,但是春冬交界之际,阳光还是很快就消失,才走不到三分之二的路程,就已经天黑了.
马车转入了小巷市场,没想到碰到了一场激烈的打斗正在进行,十个黑衣人手持各种武器,将一主三护卫团团包围.
激烈的打斗没多久,三个随身的护卫就放下武器退出战斗,只剩下身穿华服的男子独自面对这十个黑衣人.
帝国有个不成文的习俗,对于这种刺杀行动,护卫只要放下武器退出战斗,行刺方就要视同该护卫已经死亡,不会去追杀护卫,而护卫也必须要坚守原则退出战斗,甚至面对官方的询问都必须要闭口不语,因为在意义上,退出战斗的护卫已经"死了",死人是无法说话的.
毕竟,护卫只是一份工作,只要努力战斗过就行了,没必要为了一份工作而丢了性命.
若是行刺方违反规则,就会引发全面性的追杀,无论正邪两道都会追杀违约的刺客.
毕竟,刺客也是一份工作,只要努力战斗过就行了,没必要为了一份工作而丢了性命.
现在,被围在中间的,就是这次被刺杀的目标,渡鸦国主孟契尔.
孟契尔不只是脑袋清楚的智谋型,手上的武艺也没荒废,面对十个黑衣人的刺杀,孟契尔采取死守的方案,一时之间还能对抗.
这里距离渡鸦国府不远,援兵转眼就到了,孟契尔打定了主意不死就好.
就在此时,那大胡子男人动了.
他自马车上一跃而下,反手抽出一柄沉重的双手阔剑,动作却捷如猎豹,猛地撞入战团,与孟契尔背靠背而立.
「你胡子有空刮一下好吧,跟个野人一样.」
孟契尔面对着杀手的包围,还有时间挑剃大胡子男子的外貌,完全不把杀手看在眼中.
「你人缘也太差了,走到哪都有人追杀你.」
大胡子男人挥动重剑,势大力沉地逼退两名刺客,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.
「上次见你的时候,你也是被一大群人追杀,该好好检讨一下自己.」
「上次那是一大群美女好吧,我不过是忘了带钱而已,又不是不想付账.」
孟契尔急忙撇清,双剑划出两道银弧.
「算了,这次又是谁要杀你?」
重剑带着风声掠过,大胡子男人格挡了两个刺客的攻势,顺便跟孟契尔继续聊天.
「谁知道,这已经是十天第三次了,这首湖城的治安真的不行啊.」
「不过八九不离十,跟苏望这个狗贼脱离不了干系,有钱请这样多的刺客,也只有他钱多.」
两人一剑双刃,配合竟默契无间.十个刺客一时也奈何不得他们.而这场突如其来的袭杀,也如同它开始那般突兀地结束了——巷口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与呼喝,渡鸦府的护卫如潮水般涌来.黑衣刺客们见状,毫不恋战,迅速遁入阴影,消失无踪.
「你这野人,力道还是这么大.」
孟契尔笑骂着,捶了一下对方的肩膀.
「你这狐狸,嘴皮子也还是这么利.」
大胡子男人——利君策回敬道,眼中却带着真切的笑意.
他们是多年的好友,是皇家书院里并桌而学的同窗,也是曾经互相较劲的对手.如今,一个贵为渡鸦国主,一个却是仓皇来投的前虎翼国相.再加上此刻正困坐皇宫,为帝国前程苦恼的另一位好友——寒公爵北斗煜.
这三个年纪相若的年轻人,曾是那般相知相惜,却也不知从何时起,命运的洪流已推着他们,一步步走向了既定的,彼此竞争的轨道.
「路上辛苦了.」
孟契尔松开手,语气诚挚.
「收到你的传讯,我便日日盼着.只是没想到,你人还未到,虎翼公国竟先出了这等惊天变故.」
原来,当日利君策因力谏邬烈勿要因美色而兴内乱,反被盛怒的国主罢黜相位.他心灰意冷,深知公国将有大乱,便想带着独子远离那是非之地.第一个想到的投奔之处,便是挚友孟契尔的首湖城.
可他万万没想到,自己尚在颠沛路途之中,那个刚愎自用的旧主邬烈,竟已死于非命.
「我也是入城后,才听闻此事.」
利君策叹了口气,神情复杂地望向马车.车厢里,他六岁的儿子利魁玉仍在睡袋中安眠,对自身命运的天翻地覆一无所知.
利君策的妻子早年因难产去世,只给他留下了这个孩子.他为其取名"魁玉",寓意如美玉般坚润,只望其平安长大.
然而,邬烈这一死,情况骤变.依照帝国宗法,虎翼公国的直系血脉已然断绝.利魁玉的母亲,正是邬烈唯一的亲妹妹!
这层无人想起的亲戚关系,在此刻竟成了关键.这个在马车中酣睡的六岁孩童,眨眼之间,便成了虎翼国公之位第一顺位的合法继承人.
他本是随父亲来此避难,却不知不觉,已站在了帝国权力风暴最新掀起的一个浪尖之上.
不对,不对劲.
利君策心中的警兆刚起,方才那名驾车的忠仆已踉跄着奔至他面前,脸上毫无血色,手中紧紧攥着一物.
「老爷!方才…方才两个身手极好的女子突然出现,不由分说,强行带走了小主人!我们,我们根本拦不住!她们只留下这个,说交给您,您自然明白!」
利君策接过那枚犹带体温的物件,触手冰凉——那是一枚打造精巧的戒指,戒面上,一只姿态倨傲的渡鸦浮雕在昏暗的巷光下清晰可见.
渡鸦国徽.
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.利君策缓缓抬起头,目光如刀锋般钉在孟契尔脸上,方才并肩作战的暖意荡然无存,只剩下被触及逆鳞的震怒与冰冷.
「孟契尔.」
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,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.
手中重剑,直指孟契尔的喉头.
「你,该给我一个解释.」
他将那枚戒指递到孟契尔眼前.若这位挚友接下来的话语有半分含糊或无法令人信服,那么方才联手退敌的情谊,将在此刻彻底粉碎,甚至可能立时反目成仇.
1-7完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