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启明的到来,像一阵春风,吹散了阮文心头的部分阴霾.那笔及时的医疗费,让他终于能把母亲送进了医院接受系统治疗.虽然费用依然像一座沉重的大山,但至少有了希望.阿梅在电话里告诉他,母亲在医院用了药,咳嗽缓解了不少,能睡个安稳觉了.这个消息让阮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,工作起来更加心无旁骛.
陈启明在项目上待了一周多.他每天都会到工地转转,看似随意地和工人们聊天,观察施工流程,查看材料堆放和管理情况.阮文则成了他的"小跟班",抓住一切机会请教学习.陈启明也不吝啬,将自己的管理理念,商业思维,甚至人生感悟,都毫无保留地分享给阮文.
"小阮,你看这钢筋绑扎,"陈启明指着正在施工的楼面,"工人手艺不错,但效率不高.为什么?工序安排可以优化.钢筋工绑扎的时候,模板工在等;模板工支模的时候,钢筋工又在等.如果能穿插作业,甚至预制部分构件,效率能提升30%以上.这就是管理优化的价值."
"再看这材料堆场,"他指着略显杂乱的现场,"虽然比仓库露天,但分区可以更清晰,标识更明确.减少二次搬运时间,就是节省成本.细节里藏着金山银山."
阮文听得如痴如醉,拼命吸收着这些宝贵的经验.他感觉自己像一块干涸的海绵,被投入了知识的海洋.
陈启明还特意带阮文参加了几次项目部的管理会议.在会上,陈启明以顾问的身份,提出了不少中肯的建议,包括优化施工流程,加强成本控制,改进材料管理等.他思路清晰,见解独到,连阮金海都频频点头.阮文坐在角落,认真地听着,记着,观察着高层是如何思考问题,如何决策的.这让他对项目的整体运作有了更宏观的认识.
陈启明离开河内前,又和阮文深谈了一次.
"小阮,我明天就走了."陈启明看着阮文,"这一周,你的进步我看在眼里.你基础打得很牢,学习能力强,更难得的是有责任心,关键时刻顶得住.很好."
"谢谢陈先生!"阮文心中充满感激和不舍.
"接下来的路,要靠你自己走了."陈启明语重心长,"项目助理只是起点.你要把眼光放得更远.材料管理是基础,但项目管理才是核心.成本,进度,质量,安全,合同…方方面面都要学.夜校要继续上,理论不能丢.实践上,多向阿海学,他经验丰富.阮金海那边…"陈启明顿了顿,眼神意味深长,"他是个商人,也是个有眼光的老板.他欣赏你的能力,但更看重你能带来的价值.记住,在他面前,用实力说话,用结果证明.不要期待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,那需要你用更大的付出去换取."
阮文心头一震,仔细咀嚼着陈启明的话.他明白了,阮金海对他的"好",并非单纯赏识,而是基于价值交换的考量.
"我记住了,陈先生!"阮文用力点头.
"还有,"陈启明笑了笑,"个人问题…遇到合适的,也别错过.成家立业,相辅相成."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阮文.
阮文脸一红,知道陈先生指的是阿玲.他心中泛起一丝涟漪.
陈启明走后,阮文将他的教诲牢记在心.他更加努力地工作,更加主动地学习.他不再局限于材料协调,开始有意识地关注项目的整体进度,成本控制,质量控制.他主动向阿海申请参与周报,月报的编制,学习如何分析项目数据.他利用夜校学到的知识,尝试建立更精细的材料消耗台账和成本分析模型.
他的努力和成长,阿海看在眼里,阮金海也看在眼里.但阮金海的态度,并非只有赞许.
一天,项目上发生了一件棘手的事情.负责1号楼砌体工程的分包队老板老刘（Lưu）,因为材料款结算问题（他认为项目部核算有误）,煽动工人消极怠工,甚至扬言要停工.工地上气氛紧张.
阿海亲自去协调,但老刘态度强硬,咬定项目部算错了,克扣了他的钱,谈不拢.工期耽误不起,阿海急得嘴角起泡.
"海哥,让我试试吧?"阮文主动请缨.他想起了陈启明教的"抓住关键点"和"用数据说话".
阿海犹豫了一下,看着阮文坚定的眼神,点了点头:"行!你去试试!注意方式方法!老刘是老油条,不好对付!"
阮文没有直接去找老刘理论,而是先一头扎进了资料室.他调出了该分包队所有的材料领用单,验收单,结算单,以及项目部的材料消耗定额和合同条款.他熬了一个通宵,一笔一笔地核对,计算,分析.
第二天,阮文拿着厚厚一叠整理好的资料,找到了分包老板老刘.
"刘老板,您说材料款结算有误,我们非常重视.这是我根据所有原始单据,重新核算的材料用量和费用清单,请您过目."阮文将资料递过去,语气平和但不容置疑.
老刘狐疑地接过资料,翻看起来.阮文做的表格清晰明了:领料时间,材料名称,规格,数量,单价,金额,合同约定用量,实际消耗量,差异量,差异原因分析（如损耗,浪费,变更）…每一笔都清清楚楚,有据可查.
"刘老板,您看这里,"阮文指着其中一项,"合同约定,M5混合砂浆每立方米砌体消耗定额是0.25方.但根据领料记录和现场盘点,贵队实际消耗达到了0.31方,超出定额24%.这部分超耗,按照合同补充条款第3.2条,属于非正常损耗,应由分包方承担成本.还有这里,多孔砖的损耗率也超出了合同允许范围…"
阮文条理清晰,数据详实,把老刘说得哑口无言.他之前只是想借机闹一闹,多要点钱,没想到阮文拿出了这么扎实的证据.
"这…这…"老刘额头冒汗,强辩道,"定额是死的!现场情况复杂!你们项目部定的定额不合理!损耗多点很正常!"
"刘老板,"阮文语气依然平静,"定额是双方合同约定的标准,具有法律效力.如果您对定额有异议,应该在签订合同时提出,或者在施工过程中根据实际情况申请调整.现在工程已过大半,再质疑定额合理性,恐怕依据不足.而且,我们现场监理的记录也显示,贵队在砂浆搅拌和使用过程中存在一定浪费现象,这也是超耗的原因之一."
老刘被噎得说不出话,脸色涨红.
"刘老板,"阮文话锋一转,语气诚恳,"项目进度耽误不起,对大家都没好处.您看这样行不行:超耗部分的费用,按合同执行.但考虑到前期合作,项目部可以在后续工程款支付节点上,酌情考虑优先支付贵队的部分款项,缓解您的资金压力.大家各退一步,保证工程顺利推进,如何?"
阮文既坚持了原则,又给出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台阶.老刘权衡利弊,最终同意了阮文的方案,工人也恢复了正常施工.
这件事在项目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动.连阿海都拍着阮文的肩膀说:"好小子!有你的!数据扎实,谈判有策略!比我强!"
阮金海得知此事后,特意把阮文叫到项目办公室.
阮文进去时,阮金海正背对着他,看着窗外繁忙的工地.他没有立刻转身.
"阮文,老刘那事,你处理了?"阮金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.
"是的,阮总.已经解决了,工人恢复施工了."阮文回答.
"怎么解决的?"阮金海转过身,目光锐利地看着阮文.
阮文简要汇报了过程,强调了数据支撑和谈判策略.
"嗯."阮金海点点头,脸上没有太多表情,"数据做得不错.看来陈启明没白教你.不过…"他话锋一转,带着一丝审视,"你有没有想过,老刘为什么敢闹?仅仅是因为算错了账?"
阮文一愣,这个问题他没深入想过.
"他手下有几十号工人,工期紧张的时候闹一下,我们项目部投鼠忌器,往往为了赶进度就会妥协,让他多捞点好处."阮金海语气平淡,却透着商人的精明和冷峻,"这次你顶住了,做得对.但下次呢?下下次呢?分包商管理,光靠数据和合同条款是不够的.你得让他们知道,闹事没用,按规矩来才有钱赚.这需要手腕,也需要威慑力.你这次,只是解决了表面问题."
阮文心中一凛,明白了阮金海的深意.他之前只想着解决问题,没考虑到更深层次的管理博弈.
"谢谢阮总指点!我明白了!"阮文虚心受教.
"明白就好."阮金海走到办公桌后坐下,"项目进行到一半了,材料管理这块你基本理顺了.想不想再挑点更重的担子?"
阮文心中一紧:"阮总您说!"
"项目部准备成立一个专门的成本控制小组,由我直接抓."阮金海说道,"主要负责项目全过程的成本核算,分析和控制.我想让你加入这个小组,担任材料成本专员."
阮文心中狂喜!成本控制小组!材料成本专员!这又是一个巨大的飞跃!
"但是,"阮金海话锋一转,眼神变得严肃,"这个位置,盯着的人不少.项目部几个老资格的材料员,预算员,都觉得你资历太浅,经验不够.觉得我提拔你太快了."他盯着阮文,"我顶住压力让你上,不是因为你是我老乡,也不是因为陈启明的面子.我看重的是你的潜力,你的学习能力,还有你处理老刘这件事时展现的冷静和逻辑.但潜力不等于实力.这个位置,压力很大,要求很高.你要深入分析材料成本构成,找出节约点,控制浪费,给我拿出实实在在的降本增效成果!而且,"他加重语气,"你要面对的不只是数据,还有那些不服气的老员工,甚至可能给你使绊子的人.你不仅要懂材料,还要懂人心,懂管理.告诉我,你敢不敢接?能不能干好?"
阮金海的话,像一盆冷水,浇灭了阮文心中的狂喜,但也激起了他更强的斗志.他明白了,这不是单纯的提拔,而是一场严峻的考验!阮金海在用他,也是在试他!用好了,他是把好刀;用不好,或者顶不住压力,他随时可能被换掉!
阮文挺直腰板,目光迎上阮金海审视的眼神,没有丝毫退缩:"阮总!我敢接!我能干好!压力再大,要求再高,我也不怕!我会用数据和结果说话!我会证明您的决定是对的!"
"好!"阮金海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,但这笑容里带着挑战的意味,"我就喜欢你这股不服输的劲!准备一下,下周小组正式成立,你就到位.待遇会相应调整,但记住,给你的位置和待遇,是让你去创造更大价值的!别让我失望!"
"是!阮总!我一定全力以赴!"阮文的声音铿锵有力.
走出办公室,阮文感觉阳光格外明媚,但肩上的担子也前所未有地沉重.他拿出手机,第一个想把这个消息分享给陈先生,又想起陈先生已经离开.他犹豫了一下,拨通了阿玲的电话.
"阿玲,是我."
"阿文?怎么这个点打电话?工地不忙吗?"阿玲的声音带着关切.
"阿玲,"阮文的声音带着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,"我…我调去项目部的成本控制小组了!负责材料成本!"
"真的?!太好了!阿文!恭喜你!"阿玲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和由衷的喜悦,"我就知道你一定行!"
"谢谢你,阿玲."阮文心中暖暖的,"不过…阮总说了,这个位置压力很大,很多人盯着…"
"别怕!"阿玲立刻打断他,声音坚定,"你那么努力,那么聪明,一定能做好!我相信你!就像陈先生相信你一样!"
阿玲的信任和鼓励,像一股暖流,瞬间驱散了阮文心中的忐忑.他感觉充满了力量.
"晚上…晚上夜校见?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."阮文的声音柔和下来.
"嗯!晚上见!"阿玲的声音带着一丝羞涩.
挂了电话,阮文望向热火朝天的工地.塔吊高耸,楼宇初具规模.他仿佛看到自己,就像这正在拔地而起的建筑,在风雨和汗水的浇灌下,一步步向上生长.从泥泞中挣扎而出的Grab骑手,到仓库里默默点数的助理,再到项目上独当一面的材料协调员,如今又迈入了充满挑战的成本控制核心领域…每一步都充满艰辛和考验,但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坚实.
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命运摆布的底层青年.他有了知识,有了能力,有了目标,更有了在复杂环境中搏击风浪的勇气.他知道,阮金海不是单纯的伯乐,而是精明的商人.他的"好",需要他用加倍的努力和出色的业绩去换取.但这恰恰是他证明自己价值的最好舞台!
他感觉自己像一只破茧而出的蝶,终于挣脱了束缚,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.而迎接他的,不仅有阳光,更有未知的风暴.但他已无所畏惧.他握紧拳头,心中默念:妈,阿梅,陈先生,阿玲,你们看着吧,我阮文,一定会飞得更高!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