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陵縣衙 · 後院驗屍房.
夜已深沉,驗屍房內燭火搖曳.
石桌上,兩具屍體並排而置,一是巷口的死者,一是城西碼頭的亡者.冰冷的氣息壓得四周沉重,空氣裡充斥著藥草與血腥混雜的味道.
程朗換了一身乾淨衣袍,神情冷峻,手中握著解骨刀,動作沉穩.
「手腕斷痕一致,胸口卻多出積水壓迫...兇手手法在變.」
他低聲自語,邊做記錄,邊檢視每一道傷痕.
杜老站在一旁,捋鬚沉吟:「這兩具屍體若對照,果真有章可循.朗兒,你再細細檢查,有何異處?」
程朗正欲回答,忽然聽見屏風後傳來「咚」地一聲.
他眉頭一皺,沉聲喝道:「誰?」
屏風後探出一張笑嘻嘻的小臉.
「嘘!是我呀.」
蘇瓔瓔身著素襦,悄悄探出半個身子,眼睛亮晶晶,像偷吃糖被逮的小貓.
「蘇小姐!」杜老差點被嚇出一身冷汗.
蘇硯不在場,但若他知道,非得氣暈不可.
程朗冷聲道:「這裡不是妳該來的地方.」
蘇瓔瓔卻已快步走到石桌前,毫不畏懼地盯著屍體看,甚至湊近了些.
「我來幫忙啊!再說,若不是我,你們還不知道胸口有積水呢.」
程朗一噎,沉著臉道:「幫忙?這裡可不是妳玩的所在.」
蘇瓔瓔彎起眉眼,語帶狡黠:「哼,我看你查得很細緻,可若有哪裡疏漏,不是還得靠我來提醒?」
程朗心頭微動,卻強壓下情緒,只低聲道:「胡鬧歸胡鬧,妳既然來了,就站遠些,別動手.」
「才不要.」蘇瓔瓔偏偏不聽,反而指著屍體指甲縫:「這裡有泥沙,是不是表示他死前掙扎過?」
程朗一怔,旋即俯身確認,果然在指甲縫裡發現了細沙與纖維.
「...說得對.」
他抬頭看向她,目光裡多了幾分無奈,卻也帶著一絲認可.
杜老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,只能暗暗長歎:
這兩人怕是早晚要捲在一起了.
屋內燭火搖晃,兩具屍體靜靜橫陳,森冷的氣息壓得每個人呼吸沉重.
程朗將兩具屍首一一比對,指尖劃過斷痕與焦痕,沉聲開口:
「這兩人雖死於不同地點,但手法一脈相承.——手腕夾斷,肩部灼燒,胸口壓迫.不同之處在於,碼頭屍體有水浸痕跡,而巷口屍體沒有.」
「斷痕,灼燒,木片符紋,像是獻祭什麼的儀式?」蘇瓔璎抬起頭像在回想什麼.
燭火微晃,映得三人的影子拉得極長.
程朗眉尖緊蹙,低聲道:「妳是說,兇手是在模仿某種...獻祭的儀式?」
「也可能不是獻祭,而是——」
蘇瓔瓔皺著鼻尖,努力回憶,「那本雜記裡提過,有些偏門術士會做'啟靈式',用生靈試驗.他們會刻符圖,點蠟燭,讓人保持'半死'的狀態...」
杜老聽得頭皮發麻:「半死?那不是比獻祭還邪門?」
「可這裡有胸腔壓迫.」蘇瓔瓔皺眉指著屍體,「雜記裡說,啟靈式講究'通氣',不會壓死受試者.這個卻是反過來——好像...是刻意要讓他們死在某一個瞬間.」
「某個瞬間?」程朗低聲重複.
蘇瓔瓔點頭:「書上說有些術法需要'臨死前的氣',也就是人斷氣的最後一息...用來觸發符紋.」
程朗手指微頓,像是被戳中了什麼隱蔽的點.
杜老忍不住吞了口口水:「這...不是邪門歪道,是邪得不能再邪了.」
蘇瓔瓔卻慢慢蹲下,盯著屍體手腕的夾痕,聲音忽然壓得很低:「如果兇手不是要祭品,而是要...那一息?」
程朗的眼神一瞬變得鋒利.
他看著她,好半晌才開口:「妳從哪裡看到這些?」
「啊...」蘇瓔瓔撓撓臉頰,有些心虛,「那本雜記是我瞞著哥哥買的,他覺得我亂看書.其實只是些江湖怪談啦...我也不確定是真的.」
程朗沉著臉,卻不再否定她.
他抬起屍體的手腕,將斷痕與灼燒一一比對,聲音冷沉,帶著壓下的緊迫:
「如果她說的是真的...
兇手要的不是折磨,不是殺人——
是用人的臨終一息去啟動某種符紋.」
杜老倒吸一口冷氣:「那...他做這些錯綜複雜的手法,就是為了控制人斷氣的時機?」
「不只是時機.」程朗補了一句,目光沉如墨,「而是讓每一具屍體...死在同樣的'式門'之下.」
蘇瓔瓔怔住:「式門?」
「符術裡的門.」程朗指著屍體胸口壓迫的位置,「胸腔壓迫若是按特定節奏進行,就會形成一股'斷氣流',江湖上稱『死門氣』.能配合刻好的符紋...做什麼,我還不知道.」
他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住,眉心一緊.
「怎麼了?」蘇瓔瓔抬頭.
程朗看著屍體胸骨下緣的某個位置,眼神驟冷:
「這裡...有一條極細的刻痕.用普通刀具刻不出來.」
杜老湊近一看,倒退半步:「這...怎麼像劍刃擦過?」
「不是劍.」程朗聲音低啞,「是...符刃.」
空氣在此刻像是完全凝固.
蘇瓔瓔的指尖微微握緊:「那本雜記說過,符刃是要用'活人血氣'引的...」
兩人視線撞上,皆從對方眼底看到同一件可怕的事——
兇手不僅殺人,
他在「練符」.
而死者,只是未成的作品.
蘇瓔瓔小聲問:「如果真是這樣,他還會繼續嗎...?」
程朗垂下目光,聲線冷到幾乎無情:
「會.因為他做的不是殺人案...
——而是'造'一個什麼出來.」
他緩緩放下屍體的手腕,目光如冰:
「而且,他的下一個試驗,已經準備好了.」
此言一出,屋內一片死寂.
蘇瓔瓔卻眨著眼,忽然脫口而出:「那他下一次...會不會換個地方,再做新的試驗?」
她的語氣天真,卻令程朗心頭一震.
他目光一轉,落在死者指甲縫裡的細沙與纖維.
「...碼頭屍體指甲裡的泥沙,並非江邊所有,而是河灘紅土.」
他低聲分析,語氣愈發冷靜,「那地方距離碼頭不遠,荒草叢生,平日少有人至.」
杜老一愣,急聲道:「你是說——兇手曾將人帶到那裡?」
程朗頷首,眼底閃著冷光:「極可能.而且,那或許就是兇手的試驗場所.」
蘇瓔瓔眼睛一亮,身子忍不住前傾:「那我們是不是該去那裡查一查?」
「不行!」蘇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,他神色冷厲地跨入驗屍房,「瓔瓔,你給我記住,這裡不是妳能插手的地方!」
一瞬間,屋內氣氛凝重.
蘇瓔瓔抿著唇,卻悄悄在袖下握拳,眼神亮得驚人.
程朗看著她,心底暗暗一歎——這少女雖然冒失,卻說中了要害.
他低聲自語:「若真如她所言...下一具屍體,或許就會出現在那片紅土灘.」
燭火一閃,照亮他冷峻的側臉.
案情未明,但危機已悄然逼近.
[紅土灘]
紅土灘風大,砂塵被吹得呼呼作響.
程朗半蹲在地,指尖輕輕撥開乾裂的泥層,眼神專注地看著拖痕方向.
這時,一道急促又沉穩的腳步聲靠近.
「喂,你就是...程仵作?」
程朗抬頭.
迎面而立的,是一名穿著補頭短衫的青年——
背著捕具,腰上配著木刀,身形高壯,臉曬得健康.
眉宇間帶著天然的正氣,但此刻,那雙眼...帶著濃濃的敵意.
姜源.
他被蘇瓔瓔"拜託"來紅土灘替她看著程朗——
雖然她被關在閨房不能出門,可她仍想辦法傳話給他.
只是——
看見程朗的第一眼,他的腦袋整個嗡了一下.
——怎麼長成這樣?
——這種人...蘇小姐怎麼可能不動心?
姜源胸口微微一緊.
他說不清是防備,嫉妒,還是莫名的酸味.
程朗站起身,客氣不失禮貌:「在下程朗.敢問...」
「我是補頭姜源.」
姜源語氣硬得像塊石頭,「蘇,蘇小姐叫我來.」
那個"蘇小姐"三個字卡得明顯,像藏著什麼不能說的情緒.
程朗眼神微動:「蘇瓔瓔?」
姜源眼角一抽.
——這人.
——怎麼連名帶姓的叫,跟你很熟嗎.
心裡的酸味像被點了一把火.
他強壓下胸口那股不舒服的情緒,語氣更冷了幾分:
「她...擔心你查這案子危險.又出不了門,就讓我來看看.」
程朗怔住一瞬:「...她讓你來?」
姜源嘴唇緊抿,點頭.
但他的眼神忍不住又往程朗臉上掃了一遍.
越看越覺得不是味道:
這人長得太過好看.
雪乾淨似的氣質,一點不像仵作該有的樣子.
眉眼冷淡,又帶著股說不出的貴氣.
叫人不服——
更叫人心裡發酸.
讓姜源胸口那種說不出的"吃醋"和"自卑"更深.
他粗聲開口:「你既然是仵作,就別亂跑.這紅土灘可不比縣衙乾淨.」
這句話表面像提醒,
實際上——
姜源是想讓對方知道:
自己比他高一階.
程朗沒有反駁,只淡淡道:
「我有我的職責.」
「我也有我的.」
姜源咬著話,胸口像堵著一口氣,「她...讓我保護你.」
話一出口,他自己都想掐死自己.
——什麼保護?
——怎麼聽都像...她在意這人.
程朗垂眸,嗓音低低的:
「...讓她費心了.」
姜源聽見這句,心裡的醋味更是翻江倒海.
他深吸一口氣,把亂七八糟的情緒死死壓住,
硬著脖子問:
「你要查哪裡?我幫你.」
程朗抬手指向紅土灘深處:「那邊有拖痕與倒地痕跡,或許能挖到新的跡象.」
姜源點了頭,剛要走,
卻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他一眼.
那眼神複雜,糾結,酸得發緊:
"她真的為了你讓我來?"
"你到底有什麼好?不就長得好看些"
"...還是說她真的喜歡你?"
程朗沒察覺,只低頭繼續查痕.
夕陽落在紅土灘上——
一人冷靜,一人暗酸,
空氣裡的火花悄悄點燃.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