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一的早上,內湖的天空像剛洗過的玻璃,薄薄的一層亮.
陳浩挨在捷運車廂門邊,耳機播著新聞台的盤前節目.主持人語速快,像在跑步:「美股四大指數收紅,道瓊漲○點,台股可望開高走高...」
他把音量調小,手指滑開LINE——阿建傳來訊息:「今天跟我一檔,啟昌電子.」後面接三個火焰.
陳浩回:「理由?」
阿建:「消息面有動,上週分點有蹤跡,今天容易開高走.先吃2%再說.」
陳浩:「停損?」
阿建:「-3%,不囉嗦.」
陳浩盯著那行字,心裡有點敬畏——三個字說完規則,比他自己拐彎抹角的筆記簡單太多.
公司九點前的電梯一如往常擠.他擠在一群工程師中間,聽到有人在聊「Server閃退」;另一邊有人在聊「換散熱模組」.
他心裡卻只想著四個字:啟昌電子.
8:57,他回到座位,打開瀏覽器,登入券商.手心有點汗,但不像第一次那麼抖.
8:59,阿建傳:「等開高回測一下買」.
9:00:00,鐘一響,分時線像彈簧往上一蹦.啟昌開在 32.2,第一根往 32.8 推.
阿建:「別追! 等回到 32.4 附近量縮.」
陳浩盯著五檔,賣壓短暫消失,買盤堆度在二檔,呼吸變慢一點.
9:02,他看到價格縮回 32.45,當下「啪」地一下敲進.
螢幕跳出「成交」兩個字,他背部微微一熱,像有人輕推了一把.
32.5,32.7,32.9.
阿建:「上 33.2 先出三成,剩下守 32.6 不破.」
陳浩邊看邊設定條件單,第一次覺得自己不是被價格拖著跑,而是有個繩結栓在腰上.
9:11,33.25,條件單「咚」地彈出:賣出三成.
帳上跳出 +1,8XX,他嚥口口水,嘴角忍不住上揚.
阿建:「剩下看 33.6 會不會過,過就抬停利.」
9:18,啟昌摸到 33.6 又縮回.
陳浩薅了一下滑鼠線,問:「走嗎?」
阿建:「再給一次機會,守 33 不破.你要學著等.」
「等」這個字像一片薄金箔貼在他心上,冷冷亮亮的.
9:27,第二波攻,33.8.
陳浩忍著沒追.
9:32,突然一根黑K,33.8 → 33.1,量爆.
聊天室同時跳出幾個「!」,阿建回:「先撤,回測再說.」
陳浩按下「賣出」,剩餘部位全平,平均價 33.15.
他胸口像被推了一下,既有點心疼,也鬆一口氣——規則救了他.
他把手從滑鼠上拿開,才發現手心有汗.他笑笑,站起來去茶水間裝水.
茶水間窗外是內湖的天空,白雲很薄,像浮在屏幕上的指紋.隔壁同事正在熱便當,問他:「早上怎樣?」
「還不錯,剛好.」
「剛好是什麼?」
「就…沒失手.」
同事笑:「你最近都在看盤欸,主管有注意到喔.」
陳浩聳肩:「我中午會把 PR 修完.」
他知道自己在鋼索上,工作與市場,隨時可能踩到空.
回到座位,阿建傳:「早上一段做完,下午看情況.不要亂按喔.」
陳浩回了個「OK」,心裡有點驕傲——他照著節奏走到了該停的位置,像跳舞跳在節拍上.
午休過後,外頭太陽有點毒.公司門口的鹹酥雞攤開始炸,香味鑽進來.
他邊啃雞翅邊滑社群,有人貼圖說「啟昌下午還會衝」,有人喊「主力回補」.
他把社群關掉,只留下分時圖.
13:02,啟昌沒再衝,反而沿著 20 分均線往下磨到 32.9.
他沒有進.腦中浮出一句話:你不交易時,是誰?
他喝了一口無糖綠,告訴自己:我現在是工程師.打開 JIRA,開始寫代碼.
14:15,阿建突然丟訊息:「可以了,32.8 量縮接一筆,小試.」
陳浩看了一眼盤面,確實縮量,5 分K出現底背離.他猶豫了三秒——這三秒裡,他想起上午那個漂亮的收尾,也想起上次下午被掃到暈的黑K.
他說:「我 PASS.」
阿建:「你變穩了.」
陳浩笑笑:「我現在要把工作寫完.」
收盤前,啟昌彈到 33.4 又回 33.
他沒有再動.
今天他不是輸贏,而是選擇——選擇不進.
晚上七點,他在南京東路小巷的拉麵店跟阿建碰面.店裡蒸氣騰騰,師傅吆喝聲響.
阿建把筷子一拍:「你下午那個 PASS,我服你.以前的你一定衝了.」
「以前的我,是看到紅就衝,看不到自己.」
「現在有看到?」
陳浩舀了一口湯,笑:「看到一點點.像霧裡的路燈那種.」
阿建把手機推過來,打開他自己的對帳單.
陳浩瞄了一眼,上午那一段,他賺得比自己多——加碼,再加碼,漂亮地在 33.6 附近一次出清.
「你為什麼下午還想再做?」陳浩問.
阿建耸肩:「習慣.市場像海浪,有浪就衝.衝對了就爽,衝錯了就…再來.」
「你不怕累嗎?」
「當然累.所以下午那筆其實不該做.可是我想測一下盤的脾氣.」
「測盤?」
「對啊,有時候不是為了賺,是為了知道明天會怎麼走.你看我這樣講,像不負責任對吧?其實我有規則——下午單倉位縮到三分之一,虧損到 -0.7R 就砍.」
陳浩點頭:「你有邊界.」
阿建喝湯:「你也要有.你跟我不一樣,你比較適合寫劇本.」
他們吃到一半,阿建忽然笑:「你知道嗎?我第一次賠大錢是在下午兩點二十的時候,永遠記得.從那天起我就知道,下午兩點之後的我不是早上的我.會累,會躁,會急,所以邊界要更緊.」
陳浩把這句話記進腦子裡,像把一個圖釘按在腦子的軟木板上.
走出店門,台北的夜風有點鹹,遠處有人在巷口抽菸.
阿建說:「明天我還是會找一檔,但你不要每檔都跟.你寫你的劇本,找你那種『量縮整理三週』的型態,慢慢做.別把我當老師.」
陳浩點頭:「我知道.你比較像…同伴.」
「同伴會害死你啦.」阿建笑罵,「市場只有你自己能救你自己.」
回到家,陳浩把電燈打小,讓房間只亮著桌燈.
他把今天的盤重新看了一遍:啟昌的分時,量能,他自己的出入點.他把圖截出來,貼進OneNote.
在圖旁邊,他寫下今天的「四格檢討」:
進場理由:開高回測量縮,分點買盤堆度
出場理由:第一段到價,第二段跌破短支撐
情緒觀察:進場前心跳快,出場後放鬆,下午拒絕進場時有輕微 FOMO
改進:提早設定第一段條件單;下午盤不因社群文字影響
寫到最後,他停下,想起上午茶水間窗外那道白雲.他突然覺得今天其實很安靜.不是因為賺了多少,而是因為很多本來會刺他的聲音沒有刺進來.
他把電腦闔上,起身去沖澡.熱水沖下來,腦袋像有人用手掌輕輕按住,安穩.
洗完出來,他看到手機亮起,是母親傳來的訊息:「週末回家吃飯嗎?」
他回:「好.」
母親又補一句:「不要太晚睡喔.」
他笑出聲,打:「知道啦.」
臨睡前,他把筆記本翻到新的一頁,寫下今天的「一句話」:
「我不是跟著盤走,我是跟著我的步伐走.」
然後在下面畫了一個小小的方框,寫:「邊界」.
他知道自己還是會犯錯,還會急,還會想追,但這個方框會在他想衝出去的時候,輕輕把他拉回來.
他把鬧鐘調到六點半,關燈.
窗外的城市像一面黑色的海,他在海岸邊躺下,聽著遠處的浪聲.
明天還是會有浪.
但他不必每一個都追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