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牙人民的哀鸣传到了首湖城,寒煜公整夜未眠．
那些报告堆在他案头,如同死人叠起的骨灰．他翻开第一页,看见的是数字,是地名,是罪行的记录,却像一张张伸出的手,在向他索命．
龙月夜端来汤,汤已凉．
「陛下,再不吃,就连为受害者复仇的力气都没了．」
他抬眼看她,眼神里没有怒意,只有一种几乎透明疲倦．
他知道自己活着,是因为还欠这个帝国一场偿还．
在他心中,做一个好皇帝,不是荣耀,而是一种惩罚——那是他赎罪的唯一方式．弑父的情景在梦中一再重演,直到他能证明那一刻他不是为自己,而是为万民．
可德立安的报告一份接一份地送来,像一记记冷手扇在脸上．那是他亲手放出的野兽,如今在帝国的土地上撕咬人民,寻找着可吞噬的人,他越想纠正这个错误,越像在泥沼中越陷越深．
他终于明白,成为＂明君＂并不能洗净鲜血——那只是让他看得更清楚,这片血原的每一寸,都是他亲手染红的．
赎罪之道,只有一条,诛杀德立安,除此之外,他无颜见帝国人民,没资格登上皇帝的位置!
然而,寒年的军事行动,铜雀公国已经做出了示范,一场全境的暴动到现在都没平定,在有限的军力下,寒煜公派了蒙逊带领一万禁军去铜雀公国恢复秩序．
铜雀并不是因为缺粮而产生混乱,而是因为混乱而导致了缺粮,所以只要能够恢复秩序,重新建立起公权力,问题不大．
这次的对铜雀公国军事行动,寒煜公也下令渡鸦国主孟契尔出兵铜雀的五个郡,也就是最靠近渡鸦公国的半数铜雀公国,这样可以借助孟契尔的内政专长还有渡鸦公国的资源．
毕竟,帝室手中的常备兵力只有禁军五万,如果在这时候面对龙牙的任何反叛,兵力上,帝室反而吃大亏．
三天后,在皇宫内的演武厅,寒煜公招集了属于他的幕僚智囊班底,这些武将都是这几年跟他一路打上来的心腹,也是他手上最能信赖的人才库．
为首的乐正熙,是这个小团体的最高智囊,也是寒煜公最敢交付性命的人．
勇将米沃达,已经被派出去接管银狼公国．
猛将蒙逊,现在带一万禁军前往铜雀平乱．
而自己的贴身护卫武将罗亚森,带着亲兵队,是保护自己的最终防线．
其他的二线将领例如鲍震,司战命等人,可以作为优秀的战术领导人,缺乏战场级的眼光,更不用提战略等级的脑袋．
然而战场上,这些二线甚至三线的将领,才是真正战场的参与者,没有他们的奋斗,战争是不会赢的．
自己的人才库里面,乐正熙是具备全面性眼光的脑袋,米沃达跟蒙逊可以作为军团司令,却不能独立作战．
人才永远都是缺乏的．
但是这次的作战会议,寒煜公必须要彻底的把乐正熙给冰冻起来,因为论谁最懊悔,恐怕不是寒玉公,而是乐正熙．
整个策反德立安的献计到执行还有关键时刻的推动,都是他一手包办的．
所以乐正熙在会议一开始就强力的要求这场战争交由他来指挥领导,＂要求＂寒煜公坐镇首湖城就好．
「陛下,请恕微臣斗胆．如今陛下即将接掌至尊地位,陛下您贵为龙体,万不可与德立安如此之恶胚交手．」
「臣不肖,恳请陛下准许微臣担任先锋,率军讨伐那十恶不赦的人间恶魔．」
寒煜公知道乐正熙的心理跟他是一样的,同样受着良心道德的指责,每夜都无法入睡,但是寒玉公更清楚,乐正熙会比他更勇于牺牲自己,只为了杀了德立安,哪怕是同归于尽都在所不惜．
所以寒煜公心中早就决定了,这场战役,不能由一个抱着寻找死亡之所来赎罪之人出战．
「乐正熙!我刚刚说过,近日之内我必得与德立安这条恶龙决一雌雄．虽然我有获胜的把握,但是万一失败的话,我的报复战可能还必须要让你来主导．」
「所以,我不能允许你在我之前与德立安交战．这次的战事,你必须要留在大本营的正后方．听清楚了吗,这是我的命令!死命令!」
乐正熙明白敬爱的主君对于他的体谅与关怀,他深深地,深深地低下了自己的头．其他的幕僚们也被年轻主君的度量给感动了,原本就已经酝酿在心中的忠诚心,此时更重新被唤醒了．
寒煜公并不是故意要假装出一副明君的姿态．固然当初对德立安的事情提出荐言的是乐正熙,但是不管怎样,寒煜公必须要为当初自己答应采纳这提议负起责任,所以怎能将自己的过错撇在一旁,若无其事地主张乐正熙的过失呢?
「众将官,你们已经听到了．如今绝不能再任由德立安如此地肆虐下去,而且我也不能逃避当初将这条恶虐的恶龙放出来为害百姓的责任．近日之内,我必将起兵攻打德立安!」
未来的帝国皇帝发出了不可置疑的命令,全场将领全部肃立．
「所以我们要开始准备兵力,要计算我们在寒年的条件下,还能拉出多少兵力,而最重要的是,德立安能有多少的兵力?」
会议的结论是很悲观的,非常悲观．
帝国如果不论六大王国,光靠帝室直辖地,最高可以动员六十万大军,然而这是理想数字,首先边境的兵力是不可能撤回的,而远方的兵力还没到战场可能就打完了,加上今年是寒年,必须要详细的计算粮草消耗,否则过度的出兵规模会引发内部的民变．
然而龙牙公国的德立安却是透过杀戮聚集了大批粮草与财富,面对着龙牙军,乐正熙给出的数字是,十五万龙牙军!
而且是全副武装,毕竟龙牙公国自身就是帝国最大的铁矿产地,龙牙的武备一直是最好的品质．
相对的帝军,五万禁军已经派出去了两万负责银狼跟铜雀的管理,如果出兵,最少要留一万禁军在首都维持秩序,也就是说寒煜公手上自己能掌握的最强大兵力只有两万禁军!
其他的都是征召首湖城周边属于帝室直辖领的军队,在极大化计算下,最高只能凑出十三万,加上两万禁军,十五万对十五万．
然而装备上,帝军方劣势．
现在想想,好险铜雀公国华丹死了,不然铜雀的兵力跟龙牙合流,寒煜公没有胜算．
现在的外援,铜雀内乱不能指望,银狼有兵但是无将,必要的时候是可以征招部份来凑数,不过银狼在东部,距离主战场太远了,虎翼也能逼他们出点兵,但是席敏是否会真心协助,还是会加入龙牙一起背刺自己,没人有把握．
可靠的只有渡鸦了,而黑羊,领主太老了,除非那个男人愿意接手,否则黑羊的战力也别指望．
「孟契尔,我能期待你对帝国人民的忠诚吗?」
这句话,寒煜公自己在心中问了孟契尔,他知道,自己是没有才能驾驭着孟契尔,唯一能让孟契尔效忠的,恐怕只有帝国人民的呼唤．
「如果终有一天我们两个将要对决,也请在一起联手打倒人民公敌德立安之后,这是我最衷心的请求．」
这是不能说出口的话,孟契尔跟寒煜公的联手,是帝国人民现在逃过德立安魔掌的唯一希望．
这场战争,孟契尔问过寒煜公是否能拖延到明年,安全度过寒年之后再来处理,毕竟,任何的战争都有时机,也就是天时,谁能掌握住最好的时机,谁就有更多的胜算．
对于帝军而言,拖到明年是最好的选择,但是当龙牙国内的人民惨状陆续的传出,孟契尔就知道,一切的幻想都要舍弃了．
或许天时要等到明年,但是龙牙的人民等不到!
所以孟契尔知道,对龙牙的战争,寒煜公必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发动,越快越好,那怕天时,地利都不在自己这边,甚至各公国都不可能支援,连人和都失去．
寒煜公在帝都进行的作战准备,孟契尔在渡鸦也在进行,一方面要准备寒年的准备,一方面要派一万军队去铜雀平乱,自己还要准备其他出兵龙牙的军队物资．
寒煜公给孟契尔的利益是,铜雀五郡的＂统治权＂,在孟契尔还在世的时代,这铜雀五郡将会委托孟契尔治理,等于是分封给了孟契尔,但是当孟契尔死亡,下一任渡鸦国主就要将这五郡交还给帝室．
用这样的方案来换取渡鸦公国的出兵平乱．
不过孟契尔刚刚又接到了新的承诺来自寒煜公,铜雀公国十郡全部交由孟契尔的渡鸦公国接手平乱,帝军将会撤退回首湖城,相对的,这十郡的托管权,就全部落到了孟契尔手上!
这等于孟契尔将成为渡鸦＂王国＂等级,跟雪狼王国一样是二十郡．
当然,雪狼的郡都是老区,都是开发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,人口跟资源都很充沛,不是帝国的等级能比．
这也代表了,渡鸦要背负更大的负担,不过这几年的累积,还有低调做人,让渡鸦公国自信有能力顺利的度过寒年,只要不是连续两年寒年!
在这个时候,有个男子,带着另外一个年轻女孩,翻越了本该融雪,却到现在还是冰封山道的界山,从龙牙逃出,穿越了帝国直辖领,来到渡鸦公国,指明要见国主．
这名男子名叫罗凌,是原来的龙牙国府书记官身份,他带来了龙牙公国详细的地图,还有兵力关防等等的资料,这些资料交到米罗这个老将的手上,就是稀世珍宝了．
米罗立刻就根据这份情报草拟了三份作战建议,而这三份作战建议很快的时间,就由渡鸦国主用快马自己跑去首湖城会见寒煜公．
孟契尔给寒煜公看的地图版是＂精简＂版的,毕竟他没义务给寒煜公看＂完整＂版,但是这不影响寒煜公制定全面性的作战计划．
由寒煜公率领主力跟德立安主力在月满湖畔对峙,孟契尔带领渡鸦军穿越无人区,直接切入龙须城,切断德立安与首都的联系,这就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战法
但是这必须要建立在精准的情报与地图上．
所以罗凌的功勋在孟契尔的眼中是巨大的,他先直接将罗凌封为国府书记官同样的位置,同时兼领渡鸦军中主簿还有额外赏赐了宅邸跟千枚金币,主簿作为随军参谋,这次的作战,非他不可行!
当然这样的封赏引发了部份将领的不满,一个没上阵杀敌的书生怎能给这样高的官位跟赏赐?
孟契尔只有一句话．
「你把德立安的人头带来,我马上封你做大将军!」
然后就没人敢说话了．
在后世的历史中,人称孟契尔为＂枭雄＂,但是这样的一个男子在犒赏他人功绩的时候从不曾吝啬过,因为他知道,忠诚是有代价的．
自己无欲无求,但是不能要求其他人跟自己一样,谁都有需要满足的需求,既然需要部下的忠诚,就该给予部下相对的回报．
从首湖城回到自己渡鸦国府,孟契尔便独自一人走进了书房．他开了一瓶葡萄酒的封盖,在玻璃杯中注满了酒,然后将玻璃杯举起至眼睛的高度,透过杯中的酒精眺望着暖炉中燃烧着火焰．
突然,他一口气就将杯中的红酒给喝光,然后缓缓地吐着气．
「祝卡尔曼赢得胜利,而我则赢得天下．」
孟契尔低声地念着仿佛吟游诗人般抑扬顿挫的词句,同时将手中的酒杯对着暖炉中的火焰给掷了过去．
这是他独自一人,所举行的仪式．
只要这场战争,让寒煜公跟德立安两败俱伤,自己就能坐收渔人之利,无论是谁胜谁负,最终都将会是惨胜,最好的剧本就是自己攻下了龙须城,坐等双雄分出胜负．
更好的剧本是德立安惨胜杀了寒煜公,却被切断后路的渡鸦军背袭,导致龙牙全军崩溃,德立安被孟契尔斩杀．
只要再努力一点,胜利女神就有可能向孟契尔展开微笑．
１－２８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