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露重,屋中燈火已熄,只餘窗邊的一盞燈籠還在微微搖曳,照亮桌上的茶盞與那一壺未盡的桂花釀.
顧星羽坐在窗邊,一時無眠.
她不知自己是在想洛燁方才的固執守護,還是蒼淵那近乎直白的情感告白.亦或...只是想著他們都走了,夜該歸於寂靜.
「咚,咚.」
門口傳來兩聲短促卻穩重的敲門聲.
她一怔,站起身走過去開門——
門外立著的,正是林冽.
月色如水,他披著外袍站在門前,面色沉靜,額前髮絲因微風而亂,眼底卻沒有一絲猶疑.
「抱歉,這麼晚了來打擾你.」
「阿冽...你怎麼來了?」顧星羽下意識讓開門,語氣溫緩.
他走進屋中,目光掃過桌邊尚未收拾的酒器與茶盞,似乎明白了什麼,語聲更輕「剛剛有人來過了?」
她點點頭,又搖了搖,最後乾脆說「我睡不著.他們...也是.」
林冽沒有多問,只從懷中取出一方木盒放在她手中「這是我做的一點東西.」
顧星羽低頭打開,裡頭是一枚金曜紋路雕飾的小墜,樣式簡約卻溫潤有力,似乎藏著曜紋流轉的規律.
「這是?」
「防曜釘.你身邊曜力太雜,總有些反噬你自己身體的痕跡.」他說得平實,「戴著它,能緩解一些曜氣滯亂.我調過你的氣息,這組合是最適合的.」
她望著手中的飾物,良久才抬眸,語氣有些發澀「你一直...在觀察我?」
林冽靜靜地看著她,眼神不閃躲,也不強勢.
「我不是為了監視你,也不是為了聖女這個身分.」他語氣沉穩,「是因為你是你.你會在夜裡為我們每個人煩惱;會一個人躲著咬唇,卻仍假裝一切穩妥...我看見了,不能不管.」
星羽垂下眼眸,手指緊握那小小的飾物,似有微光自指縫流出.
「你們都...太敏銳了.」
林冽抿了抿唇,似乎思考了很久,才低聲道「其實,我一向不太會表達情感.比起說話,我更擅長修東西,解結構...但自從遇見妳,我才發現,有些東西無法用理性拆解——」
「有些牽掛,是修不好的.」
他頓了頓,眼神深沉如夜「如果我現在說,我在意妳,不是因為命運,不是因為什麼聖女的責任——只是單純地,想讓妳好,想護著妳,會不會太遲?」
顧星羽怔住,胸口忽然一緊.
這樣的林冽,比任何語言都讓人難以抗拒.
他不是火,也不是水,他是沉沉穩穩的金——藏在她身側的堅實,鋒銳也好,冷靜也好,都是為了不讓她受傷.
她吸了口氣,輕聲說「阿冽,你沒有遲...只是我現在還無法回答你.」
林冽微微點頭,沒有逼迫,只將她手中的飾物輕輕握住,低聲道「那就等妳願意的時候,再說也不遲.」
他轉身離開,走得乾脆俐落,卻在拉門那一刻停住:
「星羽.」
「嗯?」
「若有一日你想選擇誰留下,誰離開...你不用說話,我會知道的.」
語落,他離去.
留下顧星羽站在原地,掌心溫熱,而心中那塊一直懸著的重石,似乎,也微微鬆動了.
夜深如墨,竹影斜斜映在石板路上,客殿外一角,沉靜得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身影,靜靜地站著.
那是厲岩.
他沒進屋,沒敲門,甚至連腳步聲都刻意壓低,只站在距離顧星羽房門不遠的一處樹蔭中.
他看著.
看見桑祁,那個總是嘴碎不正經的醫者,也悄悄將熬好的助眠藥湯送給她,看見洛燁急切又拙劣的守護;看見蒼淵翻窗進去時一臉不正經卻眼神熾熱;看見林冽站得筆直,把一句句情意藏在最克制的語氣中.
他靜靜看著,拳頭越握越緊.
他的指節泛白,嘴唇緊抿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——
不是因為他不想,而是他不知道怎麼說.
他不是洛燁,會怒氣衝天為她不平;不是蒼淵,能以輕語化解沉重;不是林冽,能送出貼身打造的護符,用行動說明一切.更不是桑祁能替她製作補藥.
他什麼也不是,只是一個粗笨寡言的土曜之人.
一個永遠站在她身後的影子.
他心底泛起一種說不出的酸與悶.
她日後會不會...真的就這樣忘了他?在這群能說會撩,能護能擋的人之中,他會不會只是——一個安靜的陪襯?
正當他苦悶至極時,身旁忽地一陣輕風.
他猛然轉頭,卻見顧星羽已站在他面前——不知何時,她悄然走出來,靜靜地來到他身旁.
她什麼也沒說,只是輕輕伸出手——
握住了他緊握的拳頭.
那手指,細緻溫暖,與他粗糙冰冷的手掌交握時,他幾乎不敢相信.
「你怎麼...」他的聲音有些沙啞.
「你一直在這裡,對吧?」她輕聲說,語氣沒有質問,只有一種了然與溫柔.
厲岩一震,沒回答.
她微微抬頭看著他,燈光在她眼中浮動,卻沒有半點戲謔,只有溫柔而清晰的堅定
「我知道你總在.」
「不說話,也沒關係.我記得你的在意.」
「你不會被忘記的.」
她語音輕緩,卻像沉石落入他心湖.
厲岩喉嚨一緊,原本想說的話全卡住,只能低頭看著他們交握的手,眼中浮現一抹從未有過的波動.
良久,他低聲開口,聲音幾不可聞,卻像誓言般沉重「我...會一直在.只要妳回頭,我都在.」
顧星羽笑了,手未鬆,步未退.
「我知道.」
這一句「我知道」,不是敷衍的答覆,而是來自內心的回應.
她真的知道.
夜風拂過竹影,兩人站在靜靜的夜色中,沒有多餘的話語,卻勝過千言萬語.
那樣的沉默,像是將彼此的心交疊在一處.
——直到忽然,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側邊傳來「喂,手牽這麼久,是不是太過分啦?」
蒼淵不知從哪冒了出來,倚著柱子,語氣玩笑,嘴角微揚「看不出來你這塊悶石頭比我還吃香.我都還沒握過星羽的手呢!」
厲岩一愣,迅速鬆開手.
顧星羽則微微偏頭,看向蒼淵,唇角帶笑「那是因為你只會偷牽,不會等人回牽.」
蒼淵一噎,立刻又笑了「哎呀,那今晚得好好反省一下.」
這一插曲,不僅讓氣氛稍稍緩解,也將剛才的情感餘韻延伸得更為自然.
顧星羽轉身回屋,踏進燈火搖曳的門扉,腳步輕快而堅定.
身後的兩人仍留在竹林下,一個無聲守望,一個滿臉調笑.
而她心中,已有了屬於每一人的重量與位置.
顧星羽裹著披風,獨自坐在窗邊,燈火未續,只倚著天光與月色,她苦笑了下,伸手揉了揉太陽穴——
「這樣下去,哪還睡得著?」
她輕輕嘆了口氣,低聲呢喃「你們啊...到底是要我怎麼選?」
她苦笑著靠在窗邊,望著月色映在石板庭前.
這一夜,她收下了守護,情感,與沉默的牽絆.
而這些重量——她從不想輕視,也不願辜負.